要害詞:吳福輝 古代文學
原題目:最是懇切一墨客——悼念吳福輝教員
2021年1月15日凌晨,一下班就收到李洱發來的一條微信:“季紅真早上發來微信如下:凶訊,我爸明天凌晨在家中忽然往世,大夫初步診斷是心臟病爆發。萬分悲哀。文學館方面我沒有聯絡接觸的方法,看可否告訴。”看完頭腦嗡地一下,第一反映是又有一位文學館的老同道往世了(就在不久前,往年9月9日,館里的退休職工李家平師長教師因腦梗往世),是誰?李洱也一頭霧水不了解。我趕忙給季紅真教員打德律風往問,才了解竟是吳福輝教員兒子發的微信,吳教員今晨在加拿年夜病逝了。的確不克不及信任,我除夕那天還給吳教員發了祝願短信,他也回應版主我新年安然快活。這新聞不是真的吧?!令人難熬的是,當辦公室同道和吳教員兒子吳聲雷經由過程德律風之后,確認了這個現實。由于吳教員遠在萬里之遠,我們連離別典禮都無法舉辦,這份哀痛無處托放,我不知道如之奈何,就那么愣怔著。接收不幸是需求時光的。
我1989年分派到中國古代文學館任務就熟悉了吳福輝教員,到2019年他移居加拿年夜,算起來整整30年。能夠是熟習的緣故,并不感到有那么久,仿佛不外十幾年的樣子,吳教員從我一開端見到他,到他前年往加拿年夜,似乎就沒有多年夜變更。固然聽他一啟齒就是濃厚的西南口音,但吳教員骨子里倒是個上海人,對上海有著解不開的濃濃情結,更是首創了海派文學研討的新路。他誕生于上海,長在一個中產市平易近家庭,童年的生涯充裕無憂,在那里讀到小學六年級才隨父親的任務變更舉家遷往西南鞍山,一向到1978年他考進北京年夜學中文系做了王瑤師長教師的高足,在西南待了快要30年。在西南的生長經過的事況,讓吳教員成了南人北相,在飲食與穿著上也是糅合了南北兩地的作風,雖說在南方生涯的時光更長,但南邊的細致不曾為南方的粗暴抹往。吳教員愛吃甜食,穿戴干凈整潔,經常是一條牛仔褲配一件休閑西服(肘部帶一塊卵形補丁的那種),一點點小講求,配著難聽的男中音,一派瀟灑風采。他在飯桌上愛好給我們講上海的掌故,石庫門,亭子間,南貨店,海派文明,張愛玲,愛文義路,虹口公園,良朋畫報,用的是一口西南腔,讓人感到反差有點兒年夜,聽起來很有共享空間興趣思。搬到新館后有一年,我很驚奇地發明吳教員還燙了頭發,不是那種夸張的,只是有一點點波紋,卻蠻有滋味。吳教員是個愛美的人哩。
固然在萬壽寺時代吳教員就曾經是文學館副館長,分擔學術研討和《中國古代文學研討叢刊》任務,但一點沒有架子,我們也不消職務頭銜稱號他,都是叫他吳教員。我剛來文學館就被分派做征集任務,之瑜伽場地后做文學展覽,沒有在他直接引導下,但卻從他那里收穫頗豐。1998年我剛調進展覽部做案牘,接辦的第一個義務就是寫文學館新館的年夜型擺設《中國現今世文學展》布展綱領和展覽劇本。那時我接到這個重擔瑜伽場地不知若何下手,要展現100年來的中國文學成長汗青,觸及那么的作共享會議室家、作品和文學事務、文學門戶、文學思潮,既要展現全貌,也要凸起重點,在此之前我還沒有見過同類型的文學史展,對我如許的老手真可謂“麻了爪”。好在那時展覽部主任唐文一曾經做過屢次作家展覽,有較豐盛的辦展經歷。他領導我先通讀幾個版本的中國現今世文學史,把握全貌,再走下一個步驟。那一年多,我惡補了王瑤的《中國新文學史稿》、丁易的《中國古代文學史略》、唐弢與嚴家炎的《中國古代文學史》、張炯主編的《中漢文學通史》古代文學部門,以及錢理群、吳福輝、溫儒敏合著的《中國古代文學三十年》(以下簡稱《三十年》)。在《三十年》一書中,吳教員他們“除盡能夠地提醒古代文學成長的汗青主流外,同時也留意到展現其成長中的豐盛性與多樣性,力求真正的地寫出汗青的全貌。”(王瑤師長教師語)。且不說錢理群和溫儒敏師長教師,書中吳教員對茅盾、沈從文、張愛玲等作家的評述深得我心,在后來的展覽講解詞中,對這幾位作家的先容,有的處所就直接援用了吳教員的文字。并且《三十年》一書中的“本章年表”太有效了,對我們查找材料、選擇展品的確是超等省力的指南,由於在展覽中展現的作家作品都要用第一版本,單篇文章也要用最後頒發的報刊內文,“本章年表”為我們省往了大批查找核實的時光和精神。別的,吳教員與楊犁館長主編的《中國古代作家年夜辭典》(新世界出書社1992年版)也是我手邊少不了的東西書,他們真是造福后人,我直想給這些師長教師們鞠個躬哩!我和唐文一合寫的展覽劇本幾經修正,四易其稿,還請了吳教員和北年夜、清華及社科院文研所的專家學者審讀,提了不少修正看法,在學術上予以支撐。2001年炎天,我們完成的這個《中國現今世文學展》取得了國度文物局評選的2000年度全國博物館十年夜擺設展覽精品獎。舒乙館長帶著我往杭州領的獎,回來吳教員滿面笑臉地向展覽部表現慶祝,我說吳教員,這功績簿上可有您的一份,我可是抄了不少《三十年》呢。吳教員笑著說那要請我吃頓飯才成啊。令我愧疚的是后來那頓飯也沒吃,一向欠著。2016年,溫儒敏師長教師在《中華唸書報》上頒發了一篇《<中國古代文學三十年>出書舊事》,文中先容說這本書30年間印刷了50屢次,印數達150萬冊。這是多么了不得的一個學術成績!
吳教員著作豐富,他的《都會漩流中的海派小說》《沙汀傳》《中國古代文學成長史(插圖本)》諸作引領風尚,影響深遠。他送我的《石齋語痕》和《石齋語痕二集》,都是很好讀的學術散文。比起年夜部頭的文學史研討來,這些兩三千、四五千字的學術散文,經常是筆端帶著情感的文字,用吳教員本身的話說,是“尋求文采卻不允賣弄,筆調在松動些的論文和活躍不外分的散文之間”,既是“微型的學術史片段,是文學史年夜廈的一粒小的泥石”,也是展示別人生經過的事況與學術經過的事況的朵朵浪花。吳教員在《我們這一撥兒人》一文中為他們這代學人畫了一張群像,他們有“陽光的性情”,卻因時期的緣故,均受過反動的浸禮,在生涯的熔爐里,體悟了情面圓滑,如許給他們“增添了看工作的基層態度和平易近間態度”,吳教員以為這個對于人文學者尤其主要。并且“由於了解本身常識構造是出缺欠的,到了老年,他們還年夜半具有再進修的愛好,堅持著因摸索常識而久長快活的人格特征。”這些話也是吳教員活脫脫為本身畫的一幅自畫像。他做的學問那才是扎扎實實的學問,那對古代文學史料的熟稔水平是讓人不得不信服的。他們這一代學者的古代文學史研討真是承前啟后,澤被將來啊!
2016年,吳教員把本身心愛的躲書收拾出4000多冊捐贈給文學館。2019年2月份,吳教員又給我打德律風,說還有一批書刊三四千本要捐給館里,他說“館里”的時辰那感到就是“家里”的口吻。等我下一周預備了80個箱子要往的時辰,吳教員卻由於忽然病倒住進了病院,說是腸胃欠好,先在友情病院,后又轉到中日友愛病院醫治。我和館引導要往探望他,他不讓。我很后悔沒有保持,認為上了年事腸胃出點小弊病是常有的事,應當沒有多年夜礙。一個多月后吳教員給我打德律風說是出院回家了,你們可以來搬書了。我們到了潘家園他家一看,吳教員瘦了快二十斤,也不回復復興先中氣實足的嗓音,固然大師惡作劇說吳教員瘦出了仙氣,我暗暗吃了一驚,心里很難熬。吳教員似乎沒有什么瑜伽教室,還和本來一樣悲觀開朗,指著家里處處都是的書說哪些是給館里的,哪些是館里已有他想捐贈給他鞍山母校的。吳教員幹事真是細致,他說因他和嚴家炎師長教師的書有良多雷同的,嚴師長教師的書已先捐給了文學館,他的重復的就篩出來,省得館里復本量太多未來漲庫,不如把書捐到別處施展更年夜的功效。在大師裝書的時辰,吳教員把我拉到一旁,拿出一個年夜牛皮紙袋說,這是我收藏的一部門作家信信,有241封(之后他又找出了19封名家信信給文學館),那些不那么主要的我曾經篩失落了,只把錢鍾書、楊絳、沙汀、艾蕪、卞之琳、吳組緗、蕭乾、唐弢、王元化、施蟄存、汪曾祺等老作家的信留上去,這些都是和我的研討相干的,也是主要的文學史料,你要放在館里保留好。我惡作劇說您把這些名家的信拿出往拍賣吧,能買一套屋子了。吳教員說,咱能干那事嘛!此刻的人和我們那時辰的紛歧樣了,1982年錢鍾書師長教師給我寫的第一封信是寄到鞍山的,信皮上署著錢鍾書的名字,如果擱此刻能夠就到不了我手里了,仍是那時辰人質樸。
吳教員家里除了書外,最多的還有石頭,書案上、臺架上、書櫃里盡是石頭,問他為什么,他說“我愛好石頭,因其堅實,同時不乏圓潤,正合王瑤師長教師所持做人宜外圓內方之說。”所以給他的書房起名“小石居”,“于是坐擁石頭城,讀寫我文學,此為我的榮幸,豈有他哉。”在貿易年夜潮下,吳教員自顧自地專心致致地走他的學術之路,他的苦守是讓人敬仰的。
在館里,吳教員和周明老館長曾有一間適用的辦公室,里邊堆滿了書刊報。他屢次從西北三環的潘家園跑到接近北四環的館里來,一邊遴選他以為應該留給館里的書,一邊還把要捐贈的照片為我們標清時光、地址、人物、事務,好便于我們掛號編目。周明師長教師惡作劇說,老吳,你別那么急,不克不及把工作一會兒都做完了,漸漸來,要否則事完了人也該往見馬克思了。吳教員說我得趕忙弄,想到的事就要做完,否則心里不結壯。他們像老哥倆兒那樣玩笑,開著打趣,臉上是笑意盈盈的。記得吳教員在《慧星漫筆系列總序》里引了馮至師長教師的一段話:“他們仿佛預見本身將不久于人世,火燒眉毛地要為人類做出一點進獻……”那時貳心里就有預見么?為了貳心愛的學術研討,為了他貢獻了半輩子的文學館,想做的事就要趕忙往做。
捐完書后,我和吳教員說想給他拍一個口述汗青音像材料片,在他往加拿年夜之前。他先是謙遜地推辭,說我沒有什么值得顯擺的,未入流兒。我說重要是想請您講講咱中國古代文學館的館史,由於您是文學館最早的籌建者,最早的一批文學館人,1981年您就來了,從文學館草創時代的篳路藍縷,到建新館的經過歷程,您全部旅程介入了,此刻老一代館引導楊犁館長、劉麟副館長曾經故往,舒乙館長病重,對這段汗青您不講還有誰能講啊。不單請您,還要請周明館長談,我想把咱文學館30多年的成長史留一個詳實的記載。吳教員聽完點頷首說這卻是應該。于是2019年8月31日和9月1日,我們用了兩個年夜半天拍了一部吳福輝師長教師口述汗青材料片《中國古代文學館與我走過的路》,片長3個半小時。為此,吳教員認當真真地做了作業,由他的先生尹詩做采訪提綱,經由過程師生問答的方法,給我們講述了中國古代文學館的建館汗青以及他的學術途徑,由此讓我了解了更多文學館成立之初的波折和吳教員本身的故事。我很光榮我們錄制了這部電影,這也許是吳教員最后的記憶了。
2020年5月27日,吳教員把他寫的一篇長文《百年翩躚》用微信發給我看,讀完這篇記敘他們吳氏一支家族的百年汗青,我很感歎,給吳教員回應版主了一條說:“讀完文章,感歎不已!一小我的命運,一個家庭的命運,都與一個國度一個社會的命運牢牢相連,無法疏離。您如果有精神,把這一百年的家族史都能寫成一部長篇了。”吳教員回應版主說:“感謝表彰!能寫一天就寫一天,有個先寫百篇回想的打算哩!” 但是,再也不克不及看到了。
人生就是如許,經常對身邊的人和事不敷愛護,總想著歸正有的是時光有的是機遇,最后卻想不到就如許把機遇掉失落了。假如時光能回頭,我很想做一個吳教員課的旁聽生,多聽聽他講古代文學課,聽他從文學講到社會,從文學講到人生,那將會有幾多收益呢。那時只道是平常,此刻,卻不克不及了。
吳教員,愿您在地獄里,持續堅持您那豐滿的墨客氣,持續做您的文學研討。您的著作也會持續領導我們走學術的正途。
2021年3月10日 于文學館